寫給年少的自己
褚士瑩

我收到一封台灣南部讀者姿文的來信，她說在電視上看見的訪問，因此有很多好奇，於是寫信給我，想要知道如果一個人走過那麼多國家，或是讀過很棒的學校，做過很多種工作後，身為一個有這樣豐富經歷的人，會有什麼樣子人生的價值觀?我時常提到航海或是當農夫帶給我的滿足，讓她想到如果一個人已經完成很多事了，那會令我真正還想去完成的夢想，到底還會有什麼? 那些對現在的我來說，值得花時間金錢去做去經營的，生命中真正重要的，又會是什麼呢? 或者，我會不會有什麼事情是仍然無法勇敢去做的?

一個像我這樣勇敢的人，會不會有信仰，相信神鬼?
我又會如何看待感情和婚姻呢?

姿文說她之所以有這些問題，因為自己是一個常常在思考生命意義的人，對人生有很多的疑問，很多的摸索，也有很強的好奇。

『…超級羨慕你的人生，我只是一個平凡人，可能沒有什麼特殊才能，學歷不高，沒有什麼存款，但是，我真的好想有不一樣的人生，好想利用只有一次機會的生命，精彩的去過它，要怎樣規劃，才能夠跟你一樣，完成去到那麼多國家的夢想呢?依你的經驗，你會不會覺得這件事對一個女生來說，其實是不可能的？因為女生到處旅行可能會有安全的顧慮等等。
還是其實，很多女生都很勇敢的環遊世界?』

看到這封信後，我忽然覺得除了性別不同之外，好像我收到的，並不是一封來自陌生人的來函，而是ㄧ封過去的我寫給未來自己的信，那樣的疑惑跟恐懼，我何嘗沒有過? 我們從小補習心算珠算速讀，上才藝班學畫畫作文鋼琴，課後從安親班變成輔導課又變成補習班，都跟電視廣告上說的一樣，我們真的沒有輸在起跑點上，但是為什麼眼睜睜看著自己這樣走下去，卻很有可能會輸在終點? 今天的我，顯然逐漸接近成為一個過去的我想要變成的那個人，一小步一小步走在自己夢想的路上，我又是怎麼走過來的? 那些半途放棄夢想的人，難道是他們的夢想不夠大嗎? 同班男生都想當太空人，我卻想當農夫，如果不是比誰的夢想大，那我們的未來，究竟要比什麼?

『不比夢想，比態度。』我聽到自己的聲音這麼說。

不知道在哪裡看過成功創業家的這段話: 每個很棒的新點子，你都不會是獨一無二的，同時至少會有三十個人想到同樣的點子，但是這三十人當中，只會有一個人，能夠確實執行這個點子。所以這麼說來，最重要的不是有什麼夢想，而是該怎麼做，才能每天醒來都發現自己又朝著夢想，更靠近了一點；每天上床睡覺以前，都確實知道今天的我變成一個讓自己更喜歡的人。

我在一個對大學生演講的場合，談十件要趁年輕非做不可的事情，一開始的時候，我請這些年輕人在黑板寫下他們心目中該趁年輕做的事，有人說跳傘，有人說裸泳，有人說談戀愛生孩子，有人想賺錢存起來等老的時候花用，有人要趕快大吃大喝，免得以後腸結老化就算想吃也吃不多，有人未雨綢繆說要多睡覺，以免老了為失眠所苦，就算想睡也睡不著，還有一個教授感慨地說雖然已經來不及了，但當年真該多泡夜店，好好享受夜生活。

接著我又請這些大學生在黑板的另外一邊，寫下他們通常最不喜歡大人或老人家的哪些缺點，於是好幾個人說碎碎念，頑固，不講理，守舊跟不上時代脈動，限制年輕人發展，不看書，不打扮，不愛洗澡，身體不健康。

我們把兩個清單並排放在一起，看兩個之間是否有甚麼樣的關係。

老人家變得頑固，不講理，老是碎碎念，原因是看不慣年輕人的行為，年輕人覺得這是因為老人家守舊跟不上時代脈動，才會看甚麼都不順眼，跟不上潮流的原因，大多數學生都同意是因為老人家沒有學習新知，至於沒有學習新知的原因，並不是資訊來源不夠，畢竟無論年輕人或是老年人在今日的時代，都有著同樣的資訊來源—網路，電視，報紙，朋友，書籍，可是大部分老人家逐漸成為看甚麼都不順眼的老頑固，追根究柢，跟很多人成年後很少看書有直接關係，因為學生時代只為了考試而看書，一旦離開學校以後，很多成人就再也不看書了，就算外表看起來是書的東西，其實也多半是股票操作，投資入門，養生食譜，美白減肥這些不怎麼算是書的出版品，久而久之，就被封閉在原本的時代裡，所以就跟不上時代，碎碎念簡單的說就是社會適應不良的直接表現。

一言以蔽之，『態度』決定人生勝負。

我在美國紐約華爾街的律師好友Gerard，只要聽到身邊有人抱怨人生不如意的，他就會跟這些人說一個2006年在伊拉克負傷的29歲美國大兵阿馬理斯(SSG Amaris Juan)的故事，從哥倫比亞移民到美國，從軍後不久就被送到伊拉克戰場，雖然大難不死，但是全身77%的皮膚嚴重燒傷，也失去了雙手，經過了五十四次手術，還不知道眼前有多少次手術在眼前等著他，但是一點怨言也沒有，兩隻手都是機械手臂的阿馬里斯，在金屬機械左臂上像刺青般刻了以下的話:

"I am convinced that life is 10% what happens to me

and 90% how I react to it

And so it is with you...

YOU are in charge of your attitude. "

『我相信發生在身上的事件，在生命只佔了10%的重要性，另外的90%，決定於我對這事件如何反應，所以態度的主宰，操之在己。』

有趣的是，雖然年輕人都覺得賺錢是重要得不得了的事情，卻沒有人覺得老人沒錢是個缺點，那麼，賺錢的真正意義是什麼? 如果賺錢連前十件事情都排不上的話，比賺錢還重要的究竟是甚麼呢? 如果我可以回到過去，告訴那個在尋找未來的我的那個自己，ㄧ些真心話，或在我的抽屜裡面偷偷留一張清單，上面寫著十件非做不可的事情，那又會是什麼?

這十件現在的我，希望過去的我一定要做到的事，應該是這些:

到海外去長住至少三個月，
找到一個可以從事一輩子的運動，
交十個值得交往一輩子的朋友，
趁早培養對美和藝術的欣賞能力，
永遠不要失去學習和閱讀的習慣，
失去一個最愛的人，陪伴他最後一程，並且從此活兩個人份的生命，
成為某種專家—甚麼專家都可以，
在世界的光譜上找到自己的位置，全盤接受、並且開始喜歡自己，
學習用雙手製作東西，
隨時隨地可以有效輕易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。

效輕易清楚表達自己的意思。

說不定我真的記得回信給年輕時候的自己，也或許過去的我，真的曾經收到了這張清單，但是如果年輕的你，打開抽屜，卻找不到這張未來的你寫給你的信，就讓我借你這張清單吧! 希望未來的我們，回頭看過去的我們，都能態度堂堂，露出一絲安然的微笑，大口深呼吸，繼續大步前行。